一、 引言

能源具有自然资源和人类功用双重属性，“能源观”势必关乎生态价值观。针对能源危机的叙事往往涉及讲述者的生态性话语表达方式。功能语言学家Halliday把语言看作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1]，从语言认知的角度，Alexander等、何伟等、张瑞杰等都关注到了生态哲学与话语功能之间的互动关系，研究内容涉及话语立场、评价、隐喻以及语气情态问题。^[2-5]从互动语法的视角思考能源危机的叙事，符合生态哲学的系统论思想。话语表达和危机事件一样，都是在多重因素相互作用下产生的。

用互动整合、生态系统的方式观察能源危机的叙事方式，就必然会涉及社会性和全景式的表达策略。儿童的视角是社会问题的起源，具有寻根性特征。能源危机的叙事不仅关乎成年人的主观评价，还会波及儿童对保护环境的具身性感知。彭增军曾指出，从事故到故事，文学是达到共情的方式。^[6]因此，从儿童的视角观察成人世界中的危机事件可以传递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理念。用“可爱”的语言表达能源危机事件，能够赋予其共情的人文情怀，危机叙事就不再仅是描写生灵涂炭的灾难，也可以是活灵活现的向往与梦想。可爱性叙事就是利用儿童语言的表达形式将严肃事件进行故事化的话语转换过程。2021年5月31日，习近平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明确强调：“要注重把握好基调，既开放自信也谦逊谦和，努力塑造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7]赵新利指出，塑造与传播可爱中国形象有重大现实意义，具体体现在国际局势与国际斗争、国家叙事与共情传播、传播形态和受众环境等方面的迫切需求。^[8]王茹月等认为“可爱中国”的修辞表达可以以小见大、睹微知著、用情化人，更好地提升故事的传播力、影响力和公信力。^[9]

由儿童角度进行生态叙事的文章前人也已有关注。吴景明进行如何点燃孩子的生态意识的思考，明确提出“生态环保从娃娃做起”的理念^[10]；赵秀凤以生物能源政治漫画为例，论及多模态隐喻场景的生态话语，旨在引导公众识破其伪生态本质，反讽式建构和倡导有益性生态立场^[11]；谈凤霞从少儿电影的角度探寻了生态电影是如何立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立场的^[12]。但已有研究并没有从话语功能的角度，深入细致地探寻生态与人文之间的表达规律，更鲜有论文提及能源危机的可爱性叙事策略。

综上，本文将以互动语法为研究基调，探寻能源危机的可爱性叙事规律，剖析危机事件与可爱话语错位表达的语法特征，分析可爱构建与危机现实的共情隐喻，并在此基础上探寻能源危机可爱性叙事的语用动因及生态和谐的传播效果。

二、 可爱性叙事与严肃报道的表达差异

能源危机叙事通常会以严肃的新闻报道形式呈现，但是为了引起受述者的共情，更好地将叙事意图传递给受述者，讲述者往往会采用多元的叙事策略，可爱的讲述便是叙事策略的一种形式。社会学家Edward曾断言：“没有任何一种丑恶的意识形态，能够比得上与自然对立的、自我放纵的人类中心主义所带来的危害！”^[13]儿童的天真烂漫，是天生的自然保护主义，可爱性能源危机叙事削弱了成年人与危机的对抗意识，增强了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理念。

（一） 故事性与政论性

Givón区分了真实世界与话语世界，认为在故事讲述过程中，讲述者和受述者共同构建了话语世界。^[14] 当用可爱性语言进行能源危机叙事时，新闻报道者转为故事讲述者，以主观性为前提建立了一个虚拟的童话世界。儿童的世界不需要缜密的推理、严肃的反思以及权威的论证，他们需要的是满足好奇心和趣味性的故事讲述，这就体现了故事和政论的基本内涵，故事侧重于“说事”，政论侧重于“讲理”。最为典型的是《两个阿筑（鼹鼠对能源开发的意见）》《蓝鹦鹉格鲁比科普故事——能源危机》《刘先平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绿色童话》等文学小说，通过给儿童讲故事的方式，以动物的视角，呈现与能源危机主题相关的可爱性叙事，故事性强而思辨性弱。

就人们的认知心理而言，听故事要比证道理简单得多。方梅等认为，当讲述者注重故事内容本身，为了讲故事而讲故事时，讲述者会经常扮演所述故事中的人物。^[15]角色的扮演显然是讲述者拉听众“入戏”的一种叙事策略，这样受述者就更容易与传递的危机信息共情。如果一味地布道，受述者往往会对本身就严肃的新闻报道产生抵触心理。

从语言表现来看，可爱性能源危机讲述，侧重于事件情节的跌宕起伏，以更简短的流水句的形式叙述场景，突显了现场性、直指性和主观性的特点。通过“放映式”的描写方式，给受述者身临其境的错觉，在儿童的世界里观察能源危机带来的焦虑，并激发受述者跳出当前情景，回归现实，对比反思。比起简单的政论性报道，故事讲述式的危机表达更发人深省。

（二） 对话性与主体性

李宇明认为，语用能力才是真实的语言能力，儿童的语言是在语用中发展的；了解儿童的语用状况，才能了解儿童如何与社会互动。^[16] 程璐璐等认为，儿童在与他人的互动中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语用交流行为，是儿童社会化的有力佐证，可揭示儿童社会化的心理过程。^[17] 可见，儿童在习得语言的过程中需要互动语境的支持，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儿童的语言中流水句居多的现象。在交际语境下，儿童语言常表现出语句短促、问答增多、话题连续等对话性特点。

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语言在本质上是对话性的。Du Bois提出构建“对话句法”的设想。^[18]沈家煊认为，“对话句法”超越“线性句法”，试图揭示一种更高层次的对称耦合结构。^[19] 能源危机叙事的可爱性倾向展现了讲述者期待互动的语用意图。讲述角色从布道的主体转向对话的交流者，不再是讲述者单声性地传递信息，而是让讲述者与受述者进行对话、孩童的“我”和成人的“我”进行对话，由此构成多声复调的表现形式，充分展现出多元立体的叙事方式，多重视角的融合使得信息传递的语用效果更加和谐。

可爱性的危机叙事为了适应儿童语言的互动性和对话性表达特点，常常通过拉受述者入场的方式进行直指性的表达，受述者不是能源危机问题教育的对象，而是解决能源危机问题的参与者，仿佛受述者跳入了与能源危机主题相关的童萌场景中，与讲述者协作交流，共商对策。 方梅在对说书体的现场讲述方式进行剖析时认为，说书体既要充分体现叙事情节自身的篇章架构，又要构建与听众的互动。 ^[20]叙事语篇中有大量的为构建现场效应所采用的互动性表达形式。 语篇元话语属于信息层面，而人际元话语属于互动层面。 通过可爱性方式叙述能源危机正体现了这种人际元话语的现场互动效应，比起古板的简单说教，可爱性叙事既体现了讲述者的主观性，也关注到了接受者的交互主观性。

（三） 仿真性与叙实性

用可爱的语言来叙述能源危机是具有仿真性的。用童真的世界模拟成人的世界，既缺少了成年人的理性逻辑，也缺少了成年人的感性认知，还原危机的本源状态，在看似虚拟的模仿中镜像反映事实。而成人严肃的新闻报道虽然看似尊重事实，但却具有了讲述者的主观情感，多多少少有对危机的美化。可见，叙实性并不等同于事实性，而是加入了讲述者的主观价值评判。孩童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反而能够更清澈透明地还原繁复的苦难。

目前已有不少研究关注到了语言表达中事实性、叙实性和反事实的问题。^[21-23]袁毓林等认为，[±内容为真][±可实现][±可假造]等特征是区分名词叙实性能力的重要语义要素。^[24]袁毓林讨论了叙实性和事实性在语言推理中的导航作用及其运作机制。^[21]可爱性的能源危机叙事在[±内容为真]方面体现为仿真性特征，在[±可实现]方面体现为预期实现的特征，在[±可假造]方面体现为虚拟构建的特征。用轻松愉悦的可爱性叙事来模仿严肃的能源危机事实，这种错位识别，既没有违反事实也赋予了主观意图，是保真和诉请的完美融合。

（四） 互文性与单调性

20世纪60年代，克里斯蒂娃提出互文性是以变换叙述视角、叙事方式、人物关系等多种方式，达到改写目的的一种文学创作活动。^[25]沈家煊指出，互文也叫“互文见义”，即“参互成文，合而见义”。 ^[26]具体指，上下两句或一句话中的两个部分，看似各说一事，实际是上文里含有下文将要出现的词，下文里含有上文已经出现的词，互相阐发和补充，说的是一件事，表达的是一个意思。能源危机的可爱性故事讲述，是通过构建虚拟场景的方式将客观性的灾难与主观性的期盼相互勾连，将危机后果赋予儿童的想象力，讲述者虽然是在戏仿危机发生的未来世界，但却时时将受述者拉入当下的对话现场，让受述者感觉到危机近在眼前，看似是在描摹童真童趣，实则是在讽刺现实窘境。陈振华指出，反讽具有双重指涉功能，表层指涉（虚指）的涵义悖谬迫使人们思索文本背后的深层指涉（实指）。^[27]深层指涉最终消解颠覆表层设置的形式迷障。在能源危机的叙事中，将被动遭受对象进行拟人化的过程，其实就是对主动实施主体进行隐喻的过程。可见，危机的可爱性叙事是当下与未来、成熟与稚嫩、现实与仿真的复调表达形式，多种因素共同交织、相互指涉，表达讲述者对能源危机的情感态度。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中提到“糅合的境界”，实际就是由语体间交叉而产生。^[28]用童眸来审视严肃的危机事实，通过“反差萌”的表达效果，既增强了能源危机话语传播的情态感染力，又突显可爱性语言的现场表现力。而严肃的危机报道只能尊重新闻的事实性，却不能很好地反映出危机传递的情感价值。

（五） 透视性与直观性

危机叙事本应该具有庄严、深沉的特点，讲述者往往偏向于负面评价。结构主义叙述学家托多罗夫说：“在文学中，我们从来不曾和原始未经处理的事件或事实打交道，我们所接触的总是通过某种方式介绍的事件，对同一事物的两种不同的视角，便产生两个不同的事实。”^[29]讲述者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即表明了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讲述者“自我”的成分，这就是语言表达的主观性。

危机事件叙事的直观性表达，体现为讲述者用原本就该有的消极情感态度来进行相对客观的报道。而如果用异常视角进行叙事，必然会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主观态度。讲述者从成人的视角中抽离出来，转换成儿童视角，在亦庄亦谐的语言表达中，透视危机，过滤消极。以儿童的纯真视角来塑造危机意象，描摹危机场景，映射美好期待，摆脱了成年人墨守成规的评判，使得能源危机的信息传递更具有冲击力和新鲜感。儿童的纯真总是不理解成年人世界中的规矩，在用可爱语言对儿童进行解释的时候，就已经赋予了主观性的评判。

三、 从语法形式看危机事件与可爱隐喻的错位表达

危机事件本应该具有严肃叙事的属性，但有时候讲述者为了能够将受述者带入到危机情景中，往往采取一些主观性的叙事策略，可爱性叙事便是其中一种形式。这种错位的表达形式有三种语法特征。

（一） 儿向比拟的引用特征

成人为了更好地吸引儿童的注意力，常换用儿童习得之初的语言与其进行交流，这被学界称为儿向语。“成功的语言学习依赖于儿童与照顾者共同建立的一种积极的、交互式的语言环境。”^[30]因此，儿向语具有更多的交互共情特征。而成人世界对儿向语的引用又有哪些功能呢？方梅等指出，自由直接引语是指故事讲述者化身为情节内人物的扮演者，引语和陈述之间自由切换，而无标记。^[15]将能源危机叙事自由切换到儿向语的引用，就是在陈述危机事实的过程中采用可爱性的叙事方式，讲述者在成人视角的论述评价与儿童视角的体悟叙事间来回切换身份。摒弃正面的危机说教，倾向间接的危机诱导，将受述者引向对能源危机的思索。当成人转换为儿童角色时就赋予了叙事儿童的语言特点，而比拟又是儿童常用的语言特点，如拟物化想象、拟人化行为、借用童话比拟等。

例1如果可控核聚变得以实现，那将毫无疑问地成为改变整个世界和人类文明的重大革命。我们终于可以摆脱对化石能源的依赖，进入真正的“新能源时代”，正如我们的祖先进入“青铜时代”，并不是因地球上的“石头”用完了，而是人类的智识和科技实现了飞跃。（《南方周末》2023年5月16日）

例2中国新能源企业在南非发展，最初往往“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随后就会“水土不服”。（《南方周末》2014年6月9日）

例3 2022虚拟电厂，勇闯市场化“深水区”。^①

例4抛开智驾的“新衣”，新能源汽车跌跌撞撞。^②

从例1中可以看出，“并不是······而是”的句式暗含了受述者具有“石头用完了”的语用预设，突显了对话的语法特点，讲述者心中有读者。前面话题提及“化石能源”的问题，后面紧接着用“石头”回指，又对其进行对比转折。一般而言，成人视角下资源短缺不会归因于石头用完了，这里用儿童对物（石头）的具象理解来反衬科技的进步，由此达到出乎意料的幽默效果。例2、例3用“拍着胸脯”“水土不服”“勇闯”等拟人化的行为来类比能源危机事件。例4套用“皇帝的新衣”（童话故事）来进行表达，增强了语用的和谐。

由以上例句可见，在儿向语引用时并没有明显的引语标记，体现了可爱性能源危机叙事的主观性、现场性表达策略，达到了讲述者期待美好、期待人与自然共生的语用目的，从而减少了语篇冲突，增强了语用和谐。

（二） “自我中心”的视角表达

成人往往是利用“全知全能” 的权威视角来对事件进行积极或消极的评价，而儿童的视角却消解了这种规约化的主观色彩，从“自我中心”的个人感知出发，观察事件提供的信息，体验事件传递的情感。 成人用儿童的视角进行叙事的时候，更多地是采用了“我”这一单一的视角，借儿童的眼睛来传递成人的声音，表达“ 言者（ 我）” 所知道[ K +] ^③ 的事情。

儿童也是有思维能力的，可爱性语言传递的是由“传道的他者”向“能动的自我”的转变，隐喻人类有能力解决能源危机，而不仅仅被危机教育。

有时这一“自我中心—主观能动”的视角还转向了“动物拟人”，通过“角色转换”来表达对人类的批判。

例5（我）向太阳要能源。^④

例6东北虎：这个星球是共有的，凭什么只允许你们人类生存。^⑤

例7黑熊：不要救我，都会灭绝的，谁也跑不掉。^⑤

例8鲶鱼：我明白了，没有干净的水源，都是你们可恶的人类。^⑤

例5不是太阳给我们能源，我们被动接受，而是我们主动要能源，儿童常表现出“我”的视角，以自我为中心，站在“我”的视角上表达，体现了讲述者在保护自然资源的时候对主观能动性的期待。例6、例7、例8都是“动物”的角色扮演，与例5不同，角色扮演就是以动物的视角来表达“我”的想法，亲力亲为的切身感受表达往往具有高可信性，言据力也随之提高。

（三） 绘声绘色的形象描摹

王力提出了“绘景法”的语言表达方式，即要使所陈说的情景历历如绘。 ^[31]儿童世界更需要栩栩如生、绘声绘色，因此在语言表达的过程中常用叠音词、骈散结合、比拟描摹的方式

例9“有种烤着皮肤的炙热感，出门就像一块行走中的碳烤五花肉。”家住成都锦江区的王女士感慨道。一纸纸让电于民、节约用电的通知，让四川灯火辉煌的夜生活暗了下来，也让这座制造业重镇慢了下来。（《南方周末》2022年8月24日）

例10 在碳中和“帽子”满天飞时，2021年上半年，全国9个省（区）能耗强度同比不降反升，10个省份能耗强度降低率未达到进度要求。^⑥

例11 就像身体需要热量来维持体温，机器是利用石油、煤炭、天然气等能源来产生能量维持运转。^⑦

例12 鼹鼠们听了立即齐声问:“冬天怎么样?——冰天雪地，天寒地冻，阿嚏!打出的喷嚏立即结成冰!”鼹鼠们这么描述的时候，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仿佛真的冷得无处躲藏一样。

“夏天怎么样?——那就太热了!热了还不能洗澡，因为没有自来水啦!”鼹鼠们无比肯定地说。

阿筑不以为然:“我跳到河里游泳就行啦!”

“但是没有车、没有电······”这时悠然听了马上回答:“没有车我才不在乎，我本来就喜欢走路！但是没有电可不行!没有电怎么吃冰棍呀。”^⑧

例9用“烤着皮肤的炙热感”“炭烤五花肉”对没有电力资源后的灾难性感受进行比拟描摹，通过精细化雕琢的方式把用电危机表现得栩栩如生。例10用“帽子满天飞”来转喻碳中和热潮的场景，形象生动。例11用身体需要热量的自身体验，来比拟机器需要能源，使受述者感同身受，讲述者达成了其主观性意图。例12用形象比拟动物行为的方式，绘声绘色地展示能源危机带来的灾难，让听者身临其境，体悟没有电、车带来的困难。

四、 悲剧内核与喜剧后效的共情隐喻

隐喻是一种修辞手段，它可以在意义和表达中完成替换。古今中外，用喜剧神话隐喻能源危机的例子有很多，希腊神话中，先知先觉之神普罗米修斯用两根茴香杆插入了太阳神阿波罗的金车，盗取了天火，交给人类；中国神话中，燧人氏用钻木取火的方式开启了人类对能源的掌控，后羿射日解决了严重的气候干旱问题，大禹治水解决了水患的问题。古人之所以用魔力、幻想、神奇来解释危机灾害，是因为人天生就有神秘性、直觉性的原始逻辑，儿童思维与这种原始逻辑密不可分。皮亚杰分析了儿童思维的特点：“我向思维，主客不分，物我融合，把自身的生命属性赋予一切无生命的对象。面对未知的世界，儿童易于通过泛灵的观念使周围一切事物人格化，从而构造一个活泼、自由、游戏的世界。”^[32]Musolff提出了“隐喻场景”的概念，相互联系的隐喻交织成微叙事特征和功能的隐喻丛。^[33]也就是说，可爱性语言中总会渗透着生物角色和人的权威、有生命和无生命、人格动作与行为事件的隐喻。能源危机事件本身传递的悲剧内核和可爱性表达所呈现的喜剧后效之间正存在这种替换关系。

本文探讨的可爱性能源危机表达就是用童话世界来隐喻成人的世界，用儿童丰富的想象力冲淡悲剧内核，增强喜剧后效，表达出充满爱与和谐的世界，使得能源危机更加发人深省。

（一） 角色大小隐喻权势大小

在可爱性能源危机叙事中，讲述者常用大人物和小人物、大体积和小体积、大力量和小力量，来对隐喻施事者和受事者之间不平衡的权势进行隐喻；通过角色在主观量上的大小来映射权势地位的客观性强弱，形象可爱地展现了不同权势对能源危机造成的影响。消解人们对霸权的恐慌，转向对幼小形象的怜爱，从而传递对危机情绪的积极诱导。

例 13 页岩气开标:饥渴者的“骨头汤”。（《南方周末》2012 年 10 月 25 日）

例14能源系硕鼠。（《南方周末》2014年5月29日）

例15梅花鹿：“你们人类砍伐的树木还不够多吗？这片森林是我们最后一块藏身之地了，要死就让我们死在这里吧。”（被击中）女人：“你就为了钱。”男人：“对，我就是为了钱，可我也没有抢银行。”梅花鹿奄奄一息地：“你们太贪婪了，一定会遭到报应的。”^⑤

例16奔向油漆桶的黑狗：“孩子，我也热爱生活，可你们人类也太不珍惜了，你们自相残杀，破坏生养你们的水源和森林。你们把大气层烧穿，太阳会杀死你们。不，你们是智慧的，能够挽救世界，我爱你们。”^⑤

例17这喜悦却让爷爷的脸再一次拉长了，爷爷声音颤抖着断言说：“鳖羔子们，老洋里的大鱼群没了，海湾里这点鱼你们也跟着眼红，迟早有一天，连这点也会绝种的。”可别人不在乎这些，他们才不管什么大鱼的孙子还是重孙子呢，只要鱼篓子不落空就行。^⑨

例18这么多人爱吃龙虾，不会把龙虾家族消灭掉吗？^⑩

从例13中我们可以看出，“饥渴者”是弱者，“骨头汤”就是在弱者遇难时的救命稻草，由此来比拟页岩气的有利影响。例14中，“硕鼠”来自于《诗经》中的形象，“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用“大老鼠”的形象隐喻恶势力的强大。例15—例18中，梅花鹿、黑狗、海鱼、龙虾和人类相比是弱势群体，人类就是能源危机话语权中强势的一方，非要做出赶尽杀绝的结果。

（二） 有生命体隐喻无生命体

在童话的世界中万物都可以是有生命的，拟人化是可爱语言的典型形式，用有生命体隐喻无生命体是更宽泛的比拟概念。

例19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没错，我们的固废、能源、供水、排水四大业务板块，都已经尝到了数字化的甜头。（《南方周末》2023年3月10日）

例20新能源汽车加速智能化，车险为何还千人一面？国内的新能源车险为何价高而“凑合”？国外有量身定制的新能源车险吗？它有何特别之处？（《南方周末》2023年3月14日）

例21即便前途光明、道路崎岖，可控核聚变仍有可能在未来100年内，改变世界格局乃至人类文明的走向，而不仅仅意味着数十亿百姓能使用上清洁能源。（《南方周末》2022年12月14日）

例22“断奶”后的新能源车企将何去何从？^⑪

例23煤市风雨飘摇，煤企急谋“出路”。（《南方周末》2022年12月1日）

例24燃气电站，英雄气短。燃气电站固然能成糟糕空气的未来拯救者······（《南方周末》2023年8月29日）

例19—例24中，“尝到甜头”“千人一面”“凑合”“量身定制”“前途光明”“道路崎岖”“断奶”“风雨飘摇”“急谋出路”“英雄气短”“拯救”这些本应该是人的行为动作，却用在了业务板块、新能源、核聚变、新能源车、煤炭市场、燃气电站等一系列能源主体上，是用有生命体隐喻无生命体的过程。

（三） 具体动作隐喻抽象事件

儿童往往会从自身出发去认识世界，因此，儿童视角是具身体验的典型代表。用自然性的角色、有生命的感知、具身性的体验来隐喻权势、危机、灾难是可爱性叙事的重要方式，可以更好地进行交互主观性的表达。如果对前文提到的有生命体隐喻无生命体进一步引申的话，有生命体的具体动作也常隐喻无生命体的抽象事件。

例25 CDM（清洁发展机制）中国项目按下暂停键，主动还是被动？（《南方周末》2023年4月18日）

例26中部崛起，新旧能源大省增速领跑。（《南方周末》2023年2月13日）

例27碳中和“冒进”、运动式“减碳”，应如何纠偏？（《南方周末》2021年9月4日）

例28国家憋“气”功，地方练“气”功。^⑫

例29新能源再蹈盲建潮：一百单八县争夺“绿帽子”。^⑬

例30电力严重过剩，煤电扩容“急刹车”。（《南方周末》2016年4月28日）

例31端牢能源饭碗是更好服务国计民生、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重要保障。面对新的形势任务，能源的饭碗不仅要“端得稳”，确保稳定能源供给；而且要“端得好”，不断提高能源供给质量。^⑭

例25—例31中，“按下暂停键”“主动还是被动”“增速领跑”“憋气功”“练气功”“争夺绿帽子”“急刹车”“饭碗要端得稳、端得好”都应该是人的行为，但是在这里却隐喻能源发展缓慢、被动、加快发展、加大力度、争夺环保、紧急暂停、维稳向好等一系列事件的发展。

一般而言，抽象的事件和宏大的主题很难引起人们的关注，人们只对切身体验和真实可感的具体事物共情，这也符合人们的认知思维能力。

五、 可爱视角讲述能源危机的语用动因

（一） 乐观主义假说：危机事件的积极认知

Boucher和Osgood通过心理实验所证明的“乐观假设”认为，人总是乐于看到和谈论生活中光明的一面（好的事情、好的品质），摒弃坏的一面。^[34]Geoffrey把其运用在语言上，提出了“乐观原则”。^[35]当事件评价倾向于负面情态的时候，讲述者为了摒弃消极的表达方式，往往采用积极的认知视角进行委婉表达。与能源危机相关的事件本身就具有灾难特征，根据“趋利避害”的普遍心理，人们更愿意以乐观的态度来阐述悲剧的事实。儿童认知心理具有纯真、赤诚的喜剧特征，同时，又富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顽劣性和刚正性。用赤子之心来表达灾难，用童萌童趣来审视危机，符合语言表达的乐观原则。以成人的视角描写危机和苦难，宣扬的仅仅是一种“失家园”的沮丧情绪，而如果换用儿童的视角来观察危机和困难，那么讲述者则是在表现“复家园”的乐观主义和英雄主义。作为命运的共同体，儿童也是能源危机的见证者和受害者，而且似乎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虽然能力有限，但却可以向拯救者大声呐喊，作为发声源引发思考，推动能源危机的治理。

同时，乐观原则也解释了汉语与其他语言中的中性词语义偏移现象，在语言中这种认知心理就体现为褒义词的使用率大大高于贬义词，中性名词向褒义偏移也是一种体现。沈家煊认为，偏向褒义只是偏向正常意义或正面意义这种现象的一部分。^[36] 也就是说褒义词是无标记的，一个中性词通过语境频率联想大概率为积极含义。这也说明为什么负面评价多具有形式标记。通常，危机事件是指偏离了人们规约化预期的事件，带有负面情感色彩。所以，能源危机表达常用有标记的形式，可爱性叙事其实也是有标记的一种策略。

（二） 语言的模因：儿时回忆与语用回溯的重合

面临危机和苦难时，对儿时记忆的回溯是人们普遍的心理追寻，用儿童的视角进行叙事传递是一种情感上的寻根。汤锐认为，童年快乐的终结使童年情绪成为成年人最发自内心的宗教情绪，追忆童梦则成为成年人寻找精神家园的基本内容之一。^[37]儿时回忆的心理机制也促使讲述者通过语用回溯的方式来映射危机根源，讲述者想要摆脱简单的道德说教，对现实的疏离其实是对最初内在记忆的追本溯源。语言表达总是在“明示—推理”的交际过程中寻求最佳关联。讲述者用最原生态的童真来进行明示，受述者在当下危机语境下进行推理，寻找最优解。可爱性叙述是对危机生成动因的戏仿，引发受述者思考：现在的能源危机是怎么产生的；是否与人类之初过度利用资源有关；是追溯到人类原始神话，还是追溯到纯朴的童话？童真的回归仿佛是对危机的救赎，同时，也避免成人世界的虚情假意，讲述者将真实的一面展现给观众。

用童眸来观察危机事件，体现了人类通过回溯追忆的方式推理原因的认知规律，语用的回溯是追忆童梦心理的话语模因，模因通过模仿而传播。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模因是文化传播的基本单位，交际是语言的基本功能。事件的影响力决定了语言模因性的强弱，同样，如果一种模因更适合传播，那么就会变成强势模因，并不断被复制，直到新模因出现而被阻隔。以可爱性方式叙述危机，更符合人们的追忆心理，因此更容易在情绪上被接受，在能源危机的话语传播中也更容易扩大影响力。

（三） 心理距离的拉近：第一人称“我”的现场性叙事方式

在可爱性故事讲述中，第一人称“我”以一个孩子的形象作为情节内主体人物出场，一言一行与现实世界中的成年人总是存在一定的差距。在能源危机的话语传播中，成年世界的“我”表达的真正目的却很有可能与童年世界的“我”传递的信息相左。但就因为相左，才能体现出信息表达的主观意图，成人的世界往往夹杂着美化的态度，孩童的世界更多的是纯净的展现。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事情才有话语权，可爱性叙事以孩子的视角感知世界，从观察危机的讲述者转向体验危机的主人公，讲述者“我”和危机信息源中的参与者体悟相同，说出的话就拥有高信据力。在对危机事件的报道中，谣言、传言会引发冲突回应，所以信息源越准确言据性就越高，而经历事件的主人公“我”的发声无疑是最准确的，更容易被接受者共情。政府发言人直接利用自身权威身份建构所传递的信息，容易拉大讲述者与受述者之间的社交语用距离。如果讲述者脱离自身立场，借用儿童的所感所知进行事实陈述，就会拉近与受述者的心理距离。

讲述者、观察者和主人公的分离将说教式的危机宣告转化成了自我情感的展示。就因为孩童在人们的印象里是弱势群体，所以更容易展示人们在面对危机时的焦虑与恐惧的情绪。可爱性语言揭示了“最大的真相”。

如果单纯地描写危机事实的负面价值，往往会使受述者产生抵触情绪，话语传播受到阻碍。孩子对世界的认知往往从亲身体验开始，现场是什么样的认识就是什么样的，过滤掉理性附带更强烈的主观情感。模仿孩子的言行进行表述也能够赋予事件更多的情感色彩，突显现场的互动性，拉近与受述者的心理距离，增强危机信息的传达效果。

（四） 隐喻的具身性：心理本源的感知基础

语言是在人类对外部世界的体验认知过程中形成的，根源于人的感官对于外部世界的体验。Sharon认为，“具有某种亲身体验”即讲述者的实际体验（感官、运动、甚至情感）是理解词语意义的必要条件。^[38]隐喻的目标域和源域正是由具身的联想相互映射的。如果能源危机越能引起人们心中的镜像反射，那么信息传递的后效就越明显。在可爱性能源危机叙事中，讲述者通常用社会角色的大小、有生命的人类自身以及行为动作来隐喻能源危机话语权威的大小、无生命的能源以及能源危机相关事件，这种身体隐喻在儿童的世界里最为敏感。

儿童最容易感知到自然万物的发展变化，这符合人类心理本源的感知基础，因此借用儿童的眼光来进行能源危机叙事，是具身体验的一种表达方式，亲力亲为的事情往往最具有话语权。能源危机带来的限电、水源关停、燃油车禁售、煤气抬价等一系列问题都影响着人类切身的利益。大到国家的利益，小到个人的生活，只有从人类自身的感知出发，才能更有感染力，才能引起受述者的共情。

（五） 预期的偏离：信息传递的陌生化

预期，是以“情理”———根据社会规约、习惯习俗、人之常情得出的“X 本应该/ 本不应该 Y” 的结论———作为认知基础。 吴福祥认为预期主要有三种呈现方式:一是明确的命题形式，二是隐含形式，三是零形式; 将反预期信息分为三类:一是与讲述者预期相反，二是与受述者预期相反，三是与双方的社会共享预期相反。 ^[39]反预期常常由于不合理的心理反差而产生负面的主观情绪，表现为“意外” “吃惊” 等。 Alexandra 细化了意外范畴的语义，即突然发现或意识到、吃惊、始料未及、反预期、新信息。 ^[40]可爱性能源危机叙事，是将严肃的报道、灾难事件和天真烂漫的童真童趣有机融合，这种错位的表达方式打破了之前灾难应该用负面宣传的方式报道的“情理”，给人以陌生化的表达效果，是讲述者吸引受述者注意的一种叙事策略。

六、 结语

对能源危机的叙事，讲述者寻根童年，有意识地将视角倒回熟悉的童年记忆，用可爱的“我”来拉近心理距离，与受述者的赤子之心同频共振，让受述者具身感知到危机的存在，以此起到更好的警示教化作用。从能源危机的接受度来看，可爱性叙事符合趋利避害的乐观认知心理，削弱了人们对消极事件的排斥力度，语用接受度更高。但未来还需要对以下问题进一步思考：⑴可爱性危机叙事如何与汉语自身的表达特点结合，不同类型的语言间可爱性叙事的类型学意义在何处；⑵能源危机的叙事除了通过可爱性的叙事外，还有哪些策略可以降低受述者的抵触心理，提高受述者的接受度，协助共情，达成和谐，可爱性是不是消除负面心理的唯一典型形式。

注释:

① 参见《2022虚拟电厂，勇闯市场化“深水区”》，网址：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1462091283314849 &wfr=spider&for=pc。

② 参见《抛开智驾的“新衣”，新能源汽车跌跌撞撞的2022》，网址：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304232?commTag=true。

③ [ K+ ]是指moreknowledge，即掌握更多信息； [ K-]是指lessknowledge，即掌握更少知识。

⑥ 参见《碳中和“冒进”、运动式“减碳”，该如何纠偏？》，网址：https://www.sohu.com/a/489923302_121107523。

⑥ 参见《碳中和“冒进”、运动式“减碳”，该如何纠偏？》，网址：https://www.sohu.com/a/489923302_121107523。

⑦ 参见金政郁的著作《能源危机大作战1》第16页，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20年出版。

⑧ 参见以克的著作《两个阿筑（鼹鼠对能源开发的意见）》第42页，同心出版社2013年出版。

⑨ 参见满涛的著作《永远的七色鱼》第57页，网址：https://book.qq.com/book-detail/49367393。

⑩ 参见牧铃的著作《丹珂的湖》第20页，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年出版。

⑪ 参见《“断奶”后的新能源汽车何去何从》，网址:https: / / car. southcn. com/ node_7a424dd8dc / 265aa86524. shtml。

⑫ 参见《国家憋“气”功，地方练“气”功》，网址：https://www.infzm.com/contents/93435。

⑬ 参见袁瑛、沈念祖的《新能源再蹈盲建潮争夺“绿帽子”》，发表于《中国新能源》2011年第1期。

⑭ 参见《深刻感悟思想伟力坚决端牢能源饭碗》，网址：http://paper.people.com.cn/rmrbwap/html/2022-11/01/nw.D110000renmrb_20221101_2-09.htm。

参考文献